对流动摊点不能“一刀切”

10/16/2024 蒸汽

  近年来,无论是老城治理还是新城规划,留给“路边摊”“临时集市”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。这些流动摊点串起了大街小巷,为市民提供便捷的服务。但与此同时,流动摊点也存在无序经营等问题,引发消费纠纷、影响市容市貌。

  在“迎着需求走,做好供给侧改革”这篇大文章中,对流动摊点的治理也是题中应有之义。相关管理部门既要依法整治、根除顽疾,也要重视民意,保留合理必要的供应。

  “来个煎饼,不要葱花不要辣。”每天清晨,在城市街边、地铁站出口,都有许多小白领围在热气腾腾的小推车食摊边,等待自己的早餐。

  除了早餐的豆浆油条、宵夜的烤鱿鱼烤冷面,路边摊还会售卖水果、蔬菜和其他生活用品。家住北京西城区的陈薇经常光顾小区门口的流动摊位,“这多方便啊,回家路上就能把晚上和明天的菜都买了。要是撤了这地摊,还真是不方便。”

  “下班晚了,就得找这些流动摊填饱肚子。”住在北京回龙观的黄晓萌表示,虽然很多便利店和饭店也营业到深夜,但其位置的固定性决定了是“人找店”,而流动摊贩则是“店找人”。“一次上班路上,我觉得鞋子磨脚疼,没走几步,就在路边摊上发现了鞋垫。这些摊位就像‘移动的便利店’,他们能揣摩透你的需求,带着‘供给’过来找你。”黄晓萌感慨地说。

  如果没有了流动商贩,老百姓生活会受多大影响?陈薇觉得消费的便利性将大打折扣,“想吃水果,我就得绕远去菜市场,或者去超市。这样买到的东西会更贵,而且也没家门口卖的新鲜。”

  北京行政学院公共管理教研部讲师杨旎认为,流动摊贩的存在有一定合理性。随着城市规模逐步扩大,市民的部分生活需求难以被有效满足,流动摊贩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弥补了这一需求空白,让市民消费更方便且成本低廉。

  流动摊点不仅平衡了供需两端,还能勾起人们内心温暖的记忆。小摊暖黄的灯光,烤红薯的香味,小区里“磨剪子嘞抢菜刀”的叫卖,都能让人们感受到生活的温馨。

  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教授于海指出,流动摊点让大街小巷变得有活力、有魅力,而不是样板化的千城一面。“有小货摊的地方就有人群、有互动,会带来信息和资源的交流。路边摊让人觉得城市不只有钢筋水泥,还充满了人情味儿。”

  人情味儿还体现在,流动摊贩多为就业困难的和流动人口,有了摊位,就有了收入来源。北京金台西路地铁站口的早点摊主,是上个月刚从河南来北京的姐弟俩,对他们而言,早点摊就是养家糊口的“命根子”。芍药居地铁站口卖春饼的李大爷几年前和老伴儿从东北来北京,“两个儿子都在广州打工,挣得少,顾不上我们,俺俩的生活全靠这个饼摊了。”

  市民对流动摊点的意见也不少。大部分收房的人说,路边摊虽然“便民”,但离“利民”还有一定差距。

  不少市民对食品安全质量表示了担忧。黄晓萌说,路边摊确实方便,但却让人不放心。“我老怕他们用的油、面等食材质量不好。相比之下,固定摊位的食品安全质量更值得信任。”

  “流动摊贩是不是都没有卫生许可证啊?”陈薇怀疑道,“上次在军博附近买煎饼,吃了之后胃里难受了一天。后来想想,原因是离火车站近,人来人往,商家不图回头客,所以卫生安全更没保障。”

  此外,流动摊贩还对路面卫生和道路交互与通行造成了影响。摊位往往集中在人流量大的路段,越是上下班高峰时段,生意越红火。摊边人头攒动,行人可就犯了难。“每天早晨从金台西路地铁站一出来,我就能闻到早点摊烟熏火燎的味道。路本来就不宽,摊位摆得混乱,排队的人把道都占满了。地面又油乎乎、黑漆漆的,走上去直打滑。”公司职员马先生无奈地说:“要是流动摊贩也能规范化就好了。”

  其实,商贩们也期待能被纳入规范管理。李大爷感叹道,“守着春饼小摊,每天都提心吊胆的,怕违规怕罚款。我也想安定下来,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如果能划分固定的区域给我们做生意,即便付一定的租金也可以。”

  杨旎指出,近些年针对流动摊贩的管理政策大致可分为两个阶段。第一阶段是以拉网式站街巡查为主,对所有无经营执照的流动商贩进行取缔。第二阶段是2009年前后多地实行的“疏堵结合”式管理。

  其中有“半合法化”的方法,即在有需求、有条件的空间,限时限地设立“疏导区”、社区便民菜站等,对流动摊贩定时定点管理,实现便民的“一刻钟生活圈”。“例如北京西二环官园批发商业市场的早市。每天早6点到8点时段,允许流动摊贩在批发市场门口的空旷地带设摊,摊贩只用支付很低的清洁费用作为管理费。”杨旎说。此外,还有“完全合法化”的方法,例如杭州等地对符合资格条件的摊贩颁发许可证,将其“收编”为个体工商户管理。

  然而,这两种方法各有不足。据杨旎分析,虽然“半合法化”的方法短期内解决了环境卫生、交通拥堵、方便市民等问题,但仍然触及不到流动摊贩背后的三大重要问题。

  食品安全方面,由于城管无相应职权和技术方法检查、监督流动摊贩的商品质量,以次充好、假冒伪劣的状况依然存在。

  市场秩序方面,“半合法化”的流动商贩,和疏导区外的有照商贩间存在不公平竞争;此外,便民生活圈会形成“虹吸效应”,吸引更多流动人口从事流动摊贩工作,增加城市管理压力。

  管理合法性方面,在“条块分割”的城市管理体制下,虽设了经营区,却没人管。“疏导区内的摊贩没办法取得工商营业执照,合法性得不到认可。而工商、食药、卫生等部门,则以疏导区虽符合有关政策但其设立并不合法为由,不承担监管职责,造成了区内监管真空。”杨旎解释道,这正是流动摊位虽然“便民”却不够“利民”的原因,“一旦老百姓和摊贩发生纠纷或者食品安全事故,难以找到监管责任主体。”

  “完全合法化”的方法在杨旎看来,是传统管理思路的延续,虽然有一定积极意义,但实际影响面和效果却不理想。

  针对路边摊,到底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好法子,既能利民便民,又能有效管理,使其健康发展?

  于海表示,合理规划流动摊点,国外有不少好点子。社区居民自发组织的跳蚤市场就是这里面之一。“我在加拿大生活过一年。曾在旧货市场用1加元买到了原价50元的书。这不是正式的市场,但是特别受居民欢迎,一方面活跃经济,增加大家的收入;另一方面活跃社区生活,促进居民互动往来。”

  中国传媒大学公共管理系讲师郭海英有过在美国生活的经历。她认为,流动摊贩是现代国家城市治理面临的普遍性社会问题。社区市场、庭院售卖等,由于活动规模较小,很少会产生纠纷。如果涉及长期经营,必须要依法办理营业执照。各国政府部门在颁发经营许可证时,会对申请对象进行资格审核检查,限定摆摊的时间和地点。有的国家会划分不一样的区域,如绝对禁止区、限制经营区以及允许经营区等,进行分类管理。

  各国发展程度不同,在解决流动摊贩的问题上,方法思路也各有侧重。郭海英指出,中国正处于城市化进程的加快速度进行发展期,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,但也有很多不足。目前经济发展相对趋缓,正是静下心来解决社会管理问题的好时机。针对流动摊贩,能采用法治化、精细化、社区化三种办法来进行管理。

  法治化,即先以法规范,再依法管理。要严格执法,但管理方式能更加灵活、多元,适当简化现行的摊贩登记制度。杨旎对此表示赞同,“流动摊贩治理难,是因为目前过多依赖审批等传统行政手段。按照‘条块分割’的职能部门许可证来管理商贩,肯定收效甚微。我们应该认识到,真正的问题不是商贩有无执照,而是如何便民利民、保护。”

  精细化,即利用大数据进行数据监控与分类的管理,在执法过程中考虑不一样的区域、不一样流动摊贩的性质和特点,细化工作方法,巩固治理效果。

  社区化,即兼顾生存和秩序需要,持续推行人性化、科学化的分类治理模式。听取居民意见,整合社区资源协同参与治理。郭海英强调,有关部门应调整思路,先将流动摊贩视为“服务对象”,再作为“管理对象”。

  “应该把摊贩也当作城市的主人,赋予权利和义务。而不是简单将其视为被整治对象,‘一刀切’式取缔。”于海认为,治理的关键,在于鼓励商贩一起参与维护城市环境。“以开放的心态正视流动摊贩的存在,并将其纳入城市发展规划。我们应想办法帮助流动人口解决就业、子女教育等问题,让他们慢慢接受城市的经营习惯,提高守法意识,不再去来路不明的地方批发食材,自觉打扫摊位周边路面。”

  流动摊贩要管得住,更要管得好。于海表示,真正的城市之美不在于整齐划一的街道,而在于包容和活力。“在奥地利萨尔茨堡,莫扎特故居前的广场就是集市,吃的用的什么都卖,但是一到规定时间,摊主们都自觉把地面收拾干净。晚上,同一个广场就能举办莫扎特音乐会,人间烟火和高雅艺术实现了完美融合。摊点既带来了便利,又不破坏环境,可谓两全其美。”

  中央城市工作会议提出,要尊重城市发展规律,邀请市民共同参与建设。留住城市特有的地域环境、文化特色等“基因”。流动摊贩,是城市“基因”的重要组成部分——正是车水马龙中的热豆浆、转过街角的玫瑰花,赋予了城市人情味儿,让城区“活”了起来。采访中许多市民和专家这样认为,为留住这份人情味儿,城市应该多一些理解和包容,为摊贩创造融入的条件和共建的机会。(记者赵贝佳)